顧銘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。

他盯著顧一念，眼神沈晦翻湧，雖然沒有出聲，但顧一念知道，這是他發火的前兆。

“我知道爸爸不信我。”顧一念垂了眼睫，眼底恰到好處的浮上一絲落寞。

今天來顧家老宅，她只塗了個防曬和潤唇膏，脂粉未施的樣子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蒼白，看著顧銘眼中，有瞬間恍惚。

顧一念的性格像極了她媽，清冷高傲，從不輕易服軟。

一開始，他和景舒你儂我儂，熱戀中的情侶，任何缺點在對方眼中都是可愛的，可結了婚，柴米油鹽生活瑣事沖淡了曾經的激情，退去“情人眼裏出西施”的光環，景舒的性格，就越來越不討他的喜歡。

在他眼裏，女人，就應該溫柔如水，相夫教子。

而正好這個時候，江蓉出現了。

正恍神間，顧一念擡眼朝他望來，眼中水波點點，似含著說不出的委屈。

顧銘莫名就心軟了幾分。

他在家排行老二，從小，就有個樣樣都比他好的大哥壓他一頭。他拼命努力，拼命想得到父母的認可，卻無論如何也越不過顧鈞去。在父母這裏得不到的認可，他就想從家庭和伴侶那裏獲得。

他一直都是喜歡景舒的，只不過景舒性格太強勢，在她這裏，他很難感受到自己想要的那種女人對男人的崇拜和仰望，所以下意識想逃離。

會與顧一念疏遠，也是因為景舒去世後，她的性格越來越冷傲，越來越難以取悅。好像自己這個父親在她眼中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信賴的地方。

他不喜歡這種感覺，所以心裏的天平，就不知不覺偏向了溫柔小意的江蓉和對自己懷有孺慕之情的顧諾。

但現在對上這張與景舒五分相似的臉，看著她眼底的委屈，想起他和景舒曾經恩愛的過往，想起顧一念小時候一家人的其樂融融，到底再也硬不下心腸來。

看著他臉色有所松動，顧一念心底冷笑，面上卻越發泫然。

“爸，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江蓉嗎？”

顧銘沒有說話，低著頭，不知在想什麽。

顧一念卻並非想要他一個答案，擡眸看一眼他，又自顧自往下說，“以前，您是我一個人的爸爸，可自從江蓉進了顧家，她和顧諾，就霸占了您全部的關懷，一天一天的，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局外人，所以我只能出國。”

顧銘心中掀起了風浪。

他一直以為景舒去世後，顧一念要出國是因為不想在待在這個傷心地，卻沒想到……她竟是因為自己的態度而被逼離開的這個家？

眼中閃過心虛。

他和江蓉，是婚內出軌，顧一念那時已經懂事，自然明白這一層。他續娶江蓉後，不知該如何面對與景舒頗為相似的顧一念，所以確實下意識對她冷淡了許多。

卻沒想到，她竟如此敏感，都記在了心裏。

長長嘆口氣，“當年的事，是爸爸我做得不對。”

顧一念搖頭，“我知道爸您雖然嘴上不說，但心裏還是覺得對不起媽的。您和媽的婚姻走到當年那一步，您確實有責任，但媽媽又何嘗不是呢？”

顧銘一聽，眼中閃過驚喜，“一念，你……你真的是這麽想的？”

這麽些年，他一直以為顧一念對自己心懷怨懟，卻沒想到，她竟然能理解自己？

看著他眼中的如釋重負，顧一念心底一陣發涼。

果然……果然他從來就沒有因為媽媽的死而懺悔過。或許，他心裏還曾慶幸她去世得正是時候，讓他既能成功抱得“美人”歸，還不必離婚破財。

她緊緊攥住五指，強壓住內心的冷意，停頓了幾秒才強迫自己繼續把這戲演下去，“這次回來之後，我原本準備跟她和顧諾冰釋前嫌，可顧諾的態度你也見到了，就算我什麽都不做，她也能把臟水一盆盆往我頭上潑。”

“再後來，我有一次偶然見到江蓉一個人進了市裏的住宅區，我承認，當時我是想抓住她的把柄，所以才會派私家偵探去調查她。”

“可我沒想到她膽子那麽大，居然敢背著爸爸您……難道您對她還不好嗎？”

她聲音哽咽著說出這番話，把心中的不甘和替顧銘的不值表現得淋漓盡致。

顧銘喜歡別人在他面前示弱，那她就如他所願，把自己心裏的小心思剖析在他面前，他就反而會降低戒備。

江蓉正是深谙此道，才會將他吃得死死的。

她也懂，只是有的時候，她不屑罷了。

顧銘思索良久，終於艱澀開口，“你阿姨的事，你爺爺已經派人去調查過……”

“我不信！”顧一念打斷他的話，“爺爺素來偏袒大伯一家，爸您又不是不知道，那個時候榮顧兩家議親，爺爺當然不允許家裏鬧出這樣的醜聞來，勢必會把事情壓下去。”

顧銘拳頭一握，顯然被戳中了心思。

“爸，這些天我仔細想過了，現在江蓉懷了孕，但我心裏的疑竇卻沒打消。如果她願意去做親子鑒定，證明她肚子裏的孩子確實是您的，那麽，從此以後，我必定再不多說一句話，讓她安安穩穩地繼續當這個顧家主母。”

顧銘皺眉，沒說好，也沒說不好。

但顧一念知道，他沒反駁，那就是被自己說動了。

柴她已經添好，接下來，就等著這把火自己燒起來就好，她只需點到則止。

只是她沒想到，自己這番話，竟盡數落入了書房門外一人耳中。

江蓉站在門後，白了一張臉，渾身如墜冰窟。

晚飯已經差不多準備好了，顧建國叫她上來叫顧一念和顧銘下去吃飯，她走到書房門口，聽到裏面飄來了自己名字，不由留了個心眼，沒有立即敲門，而是站在門外聽了一會。

沒想到這一聽，竟然聽出了大事！

顧一念她，竟然敢如此直接地讓顧銘帶她去做親子鑒定！

眼下顧銘雖然沒有答應，但懷疑的種子早已在他心裏灑下，顧一念這番話，顯然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，她完全相信，明天，明天顧銘就會找借口騙她去醫院了。

渾身一陣發冷，竟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。

這時，書房裏又傳來動靜，她仔細一聽，是顧銘應付了兩句，大意就是他需要再想想，今天是在顧家老宅，讓顧一念先冷靜下來，暫且不要再跟她起沖突。

聽到他這個口吻，江蓉心都涼了。

他讓顧一念先不要跟自己起沖突，不就是讓她先不要打草驚蛇的意思？

他既然把自己當蛇，看來親子鑒定，是遲早的事。

估摸著顧一念和顧銘快出來了，江蓉不敢在門外多待，壓著噗通亂跳的心，躡手躡腳地下了樓。

“媽，您怎麽了？”顧諾扭頭看向她，見她臉色蒼白，十分難看，不由擔心地開口。

“我沒事。”江蓉心神不寧地搖了搖頭。

另一邊，顧錦嵐走了過來，看一眼江蓉，不冷不熱道，“我二哥沒下來嗎？”

“馬上就來。”江蓉心不在焉地應了。

雖然因為喬淑寧的緣故，顧錦嵐也不喜歡景舒，但她對小三上位的江蓉同樣沒有什麽好感。只是如今江蓉的肚子裏揣著顧家的長孫，她的態度比從前倒也好了一點。

見她臉色有些不對勁，皺了眉頭，難得關心一句，“你怎麽了？”

江蓉擠出一抹笑，“我沒事。”

顧諾卻不放心，一把拉過她的手，“呀”一聲，“媽，你的手怎麽這麽涼？”

江蓉將手收回，“天氣冷了，我有些畏寒。”

顧諾瞅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，有些不信。

顧錦嵐看了看，也開口，“是不是哪裏不舒服？要不要去醫院看看，懷孕的人還是要多註意些。你又是高齡產婦，萬一一個不小心流產了，我二哥豈不是空歡喜一場。”

她一向心高氣傲，又有些瞧不起江蓉，便是關心的話，她說出來也有些毒舌。

顧諾不高興地皺了皺眉。

小姑姑這是什麽意思，咒她媽流產嗎？

只是她向來怕這個得寵又嘴上不饒人的姑姑，雖然心中不爽，也沒敢說出來。

然而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，江蓉腦中突然靈光一閃。

耳邊傳來腳步聲。

她擡頭，看一眼正在下樓的顧一念和顧銘，眼中閃過一抹怨毒的光。

飯菜被傭人端上桌，眾人也跟著陸陸續續落座。

顧建國說了兩句元旦快樂的場面話，大家就開始吃了起來。

顧一念全程沒有說話，坐在顧銘身邊，安靜地吃著飯。

偏生，她想安靜，卻還是有人不想放過她。

“姐姐今天格外安靜。”顧諾吃了一會，到底咽不下心中那口氣，看向顧一念，陰陽怪氣開口。

顧一念不緊不慢看她一眼，沒有說話。

顧諾卻不想放過她，掃一眼上首的喬淑寧，“看來姐姐今天回來吃飯很不情願啊，好一副大明星的做派。”

顧一念冷冷睨她一眼，“照你這麽說，不說話就是不情願，那今天除了你，大家這頓飯，都吃得不情願？既然這樣，那這頓飯也別吃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顧諾氣得眉頭一豎，剛要還回頭，一旁的顧銘陰沈著臉掃她一眼，“吃飯就吃飯，哪那麽多話。”

見顧銘居然還幫著顧一念說話，顧諾心中越發委屈，唇一撇，剛要反駁，江蓉卻在桌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，示意她不要跟顧銘頂嘴。

顧諾雖然咽下了心裏想說的話，但到底心底不甘，目光在餐桌上掃了一圈，最後落在了默默悶頭吃飯的顧詩語身上。

眼珠子一轉，面上浮上一抹心疼，“詩語姐最近好像瘦了？”

至於為什麽瘦，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。

聽說因為榮彥卿堅持，榮家這門親事，最後還是不歡而散，顧詩語那麽喜歡榮彥卿，會消瘦下去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
顧諾就是想提醒顧鈞一家，顧詩語消瘦清減，罪魁禍首卻活得好好的。這種落差之下，顧鈞一家對顧一念只會更加厭惡。

哪怕現在不會爆發出來，能給顧一念添添堵，她也覺得心裏暢快。

顧詩語擡頭，朝她勉強笑笑，臉色卻蒼白起來。

顧諾什麽心思她怎麽會不懂，當然不會樂意給她當槍使，但適當地表現出自己的傷心卻是必要的，如此，顧一念在這個家裏才會更加難過。

可惜，顧一念全程都沒有看向她。

垂了眼簾，掩下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濃。

顧諾見顧詩語這邊也撩不起什麽水花，連一向討厭顧一念的奶奶也沒有說什麽，也不敢再造次，悶悶不樂地扒了兩口飯，就放下了碗筷，說吃飽了。

顧銘掃她一眼，沒有說話，讓她離了席。

其他人各懷心思，一頓飯吃得很是沈悶。

吃完飯。

顧一念看向顧銘，“爸，沒什麽事的話，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一念，我有話跟你說。”顧銘還沒來得及說話，一旁的顧建國聽到她的話，率先開口。

顧一念撩眼看向顧建國。

顧建國眸光很沈，雖然年紀大了，卻依然精神矍鑠，渾濁的眼中射出一道精光，帶著大家長不怒自威的氣度。

顧一念敢在顧銘面前耍小心思，但對上顧建國，她卻從來不敢掉以輕心。

“爺爺找我有事嗎？”

顧建國“嗯”一聲，起身，“你跟我來。”說著，徑直朝樓梯口走去，竟不給顧一念拒絕的機會。

顧銘朝顧一念使眼色，示意她跟上。

顧一念略作思考，就跟了上去。

雖然是顧銘打電話叫她來的，但吃飯地點定在顧家老宅而不是她家裏，就說明，顧銘那電話，十有八九是顧建國讓他打的。

她倒也想聽聽，他要跟自己說什麽。

是訓斥指責，還是懷柔拉攏？

顧建國到了書房，在沙發上坐下，看著身後跟進來的顧一念，“一念，坐吧。”

“謝謝爺爺。”顧一念應了，在他身邊坐下。

“好久沒有喝你煮的茶了。”顧建國看著她，微微瞇了眼，嘴角露出一抹慈善的笑意。

一聽這話，顧一念心裏就有了底。

看來今天是示好來了。

她點頭，“我給爺爺煮。”說著，熟練地開始準備起茶具來。

“最近還在拍戲嗎？”

“暫時沒有，不過過段時間就要進組了。”

“你上次拍的那部戲，什麽時候播？”

“二月份。”顧一念起身，走到房間裏小型洗手池旁將玻璃電茶壺裝滿水，然後插上電開始煮起水來。

水要一陣才能開，她便又坐回了沙發上。

“你跟林譽關系還不錯吧？”顧建國沈默了幾秒，突然開口。

顧一念眉頭微皺。

他怎麽突然會問起林譽？

想了想，淡淡開口，“談不上不錯，不過是同事而已。”

“我看網上說你們關系很好。”顧建國盯著她，似乎想分辨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。

顧一念淡笑，“網上說的東西，又有多少是真的呢？爺爺難道不相信我這個當事人的話，卻去相信網上那些見都沒見過我和林譽的人的杜撰？”

顧建國又沈默了一瞬，開口，“爺爺這邊，想讓你牽個線搭個橋。”

顧一念皺眉，“我不太明白爺爺的意思。”

“今天公司的生意一直不好，你是知道的。最近公司準備推出一個副線品牌，主攻年輕人市場，現在不是流行粉絲經濟嗎，所以公司想請個代言人，市場部那邊覺得林譽的形象不錯，正好你不是認識他嗎？所以想讓你幫忙問問林譽那邊的意向。”

顧一念心中冷笑。

難怪百八十年不跟自己聯系，今天卻突然無事獻殷勤，果然是有求於自己。

既然是請林譽做代言人，勢必代言的是男裝品牌。經過榮家那件事，他真以為，自己和顧鈞一家還能心無芥蒂的相處？就算自己幫了這個忙，顧鈞一家也不見得會念自己的好。

更何況，她並不想顧家好過。

想了想，露出為難的表情，“爺爺，如果公司想請林譽代言的話，還是聯系他的經濟公司直接談吧，我們做藝人的，接戲也好接代言也好，都是經濟公司那邊把關，自主權不大。”

“那是你，林譽那麽火，要接什麽，還不是他說了算？”顧建國顯然已經做過一番調查，想也沒想就回了。

顧一念臉色一冷。

既然看不上自己如今的人氣，又何必再舔著臉找自己幫忙？

顧建國也意識到剛才自己那話有些不妥，尷尬地笑笑，“我的意思是，你剛出道，自主權可能不大。但林譽都出道好幾年了，經濟公司那邊肯定還是會聽他意見的。”

顧一念直了身子，看著沸騰的水，不冷不熱說一句，“水開了。”

說著，取出茶葉放入白瓷蓋碗中，註入沸水，等了幾秒將水倒出，開始投茶。

全程再沒說過一句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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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好意思，霍總來得晚了點，還在路上，下章就能出現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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